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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與蕭乾_3000字

時間:2024-12-30 01:26:12 名人故事 我要投稿
  竹林漫步在田野,望著西下的紅圓的落日,我常想:它跟初升的太陽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更具溫柔的魅力,更棄滿了對色彩的激情向往。   蕭乾說:在這個世界上,冰心只有兩個人最親,一個是巴金,一個是我。   遲到走進民族學院這幢簡樸的樓房,年過8旬的蕭乾先生突然變得步履輕松,手杖掛在腕上,迅捷地走在前面,再不要人攙扶。   這個剎那,仿佛穿越時間隧道,覓回了流逝的歲月中那一刻帶著激越音符的流光——這是馳騁在歐洲戰場上的那個足登高筒靴、身著綠軍裝的中國記者。   寬敞的臥室內,一塵不染的書桌上擺著大花瓶。花瓶里注滿清水,供養兩支粉紅色的牡丹;片片秀雅的嫩瓣托著點點晶瑩的水珠,彌散在馨香在空氣里流動,淡淡的,若有若無。配合著暮春明媚的光照,這花朵于搖顫間竭盡燦爛,似有一種恒久的穿透力。   在花前轉過身來,那是她——他的世紀大姐冰心:樸素的中式布衣,白皙茲祥的笑臉,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一條純白的羊毛披巾柔軟地搭在胸前。   他們緊緊握在一起。他上身前傾,脖子伸得長長,半是淘氣、半是乞求地把自己右邊的臉頰給過去。于是她在那里親切地吻了一下。   他似乎不滿足,依然猴著不起身。她又親了親,他這才直起身。這時墻上的掛鐘指在10上,一個圓滿完美的數字。你現在當了官了,架子大了。她拍拍他,說好9點半來的,我都等半天了。   他歪著腦袋笑,不知是滿不在乎,這是掩藏一份知錯的愧意,像變戲法一樣,取出一包枸杞,一包軟糖——似乎要以此來搪塞自己的遲到。   她竟不領情,并且機智地揶揄:你又把自己不吃的東西拿來送給我!我吃,我吃的!他急得連連聲明。   她仍不信:你不是有腎病不能吃糖嗎?可這糖我吃。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這糖,不是一般的糖;這糖,咳,這糖……似乎要數出這糖與眾不同的好處來,但終于詞窮。她便又鋒利地點穿:難道這糖能治病?反正,這糖對身體有好處。他就大言不慚地接過來了,并且得意洋洋地晁了晁腦袋。你什么時候吃啊?她忍著笑,終于相信了的樣子。我看電視的時候吃。他認真地解釋,每次吃一顆,有時兩顆……。   那神情,仿佛隨時準備抓一顆糖扔進嘴里,她倒勸阻起來:聽說腎病吃糖不好,你還是別吃了,要聽醫生的話。我最聽醫生的話了,他忙又表白,醫生說不吃糖我就不吃糖,醫生說不吃鹽我就不吃鹽,我連喝咖啡都不擱糖,我還常吃生食……你還菇毛飲血嗎?有什么辦法,只要醫生吩咐。   她意識到自己受了捉弄,這個淘氣的小弟,總是要以自己的頑劣激起她寬厚的深愛:看到你,我就想起了我弟弟,小時候,你們盡干壞事。   見他的大姐眼圈微紅,蕭乾先生趕緊把我推出:大姐,我給您帶了個孫女——您的孫女向您獻花來了。   捧在我手里的,是一束鮮艷欲滴、含苞欲放的玫瑰花——有紅的也有黃的;這才是害蕭乾遲到的真正原因——為了驅車去尋覓那在早晨初放的最清新美麗的鮮花。   信封這時,冰心嚴肅地望著蕭乾:有一件事,你知道不?我可生氣了!大姐,什么事?有人整天班不上,卻占著一輛車。公家的一輛車,專給他一個人用!你說誰?其實蕭乾馬上就明白了,又嘆息一聲:他有后臺啊!管他什么后臺,反正,我不能容忍!冰心憤憤地說,我不能容忍這種事,我聽說以后可生氣了,可生氣了!是讓人生氣!蕭乾同感,現在,真不像話!應該撤他的職!冰心好像還不解氣,又加了一句,換了我一定撤他的職!他們以一種童稚的認真熱情地憤怒著,仿佛不知道,當今世界,人們用公款吃喝玩樂,用公款出國旅游,甚至用公款逛夜總會……突然間,冰心又想起了什么:吳清說,餅干舅舅可真小氣,信封都是用舊掛歷糊的。   蕭乾不吭聲,只是笑,調皮而狡黠地笑,眼睛瞇成了一條線,嘴彎成了月牙。   冰心大惑不解,追著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這么窮,用舊掛歷糊信封?嘻——他終于笑出聲來,一副惡作劇的樣子,那可是專為你準備的。
  見他的大姐還不明白,他不由得大賣關子:就是專給您的——給不用這種信封。為什么?您不是反對用公家的信封嗎?他俏皮地反問,一改剛才的義憤。可也沒讓你用舊掛歷糊呀!冰心還是那么認真。那我就用文中館的信封給您寫信啦!這口氣,簡直是一半威脅一半撒賴。不行不行!冰心居然真怕他這么做,連連阻攔。那我還用舊掛歷糊。這就是全然在撒賴了。你不能買點信封嗎?街上去買點。用舊掛歷糊,多麻煩呀,又浪費時間。   冰心低聲細語,那樣耐心,如同在跟一個不肯在飯前洗手的小弟弟講道理。就差沒把那雙小臟手按在水里打肥皂了。   我驀地記起,許多年前,我有過兩封來自民族學院謝緘的信,白紙信封,一角印著素花,街上出售的一種。   蕭乾先生給我信,牛皮紙信封上印著中央文史館的紅字。但信箋是自裁的白報紙,沒有格子,正面反面,充分利用。   我呢?我寫信既用作家協會的信封,又用作家協會的信箋——當然郵票自己貼,至于公家的小車,是沒有福氣坐的。   又記起上海的一家精品店,出售的一支唇膏價值1.9萬元,上柜即被一時髦女郎買去,晚報的記者追蹤前去采訪,拿出發票一看,那發票上寫的不是唇膏而是辦公用品——所謂辦公用品,似應包括信封信紙之類。   超越最近馬金給我寫了封信,寫得很長。冰心告訴蕭乾。   望著冰心的蕭乾,收起頑皮像,正襟危坐,流露出極關切的神情。   冰心說:他寫到后面,說自己精疲力盡。你看,寫了一封信就精疲力盡,他精疲力盡了……是他自己寫的么?蕭乾猶豫了一下,也許,是小林代筆的吧。是他親筆寫的,信封也是他自己寫的。他說他精疲力盡了,精疲力盡了……冰心一再重復,低沉的嗓音里,有一種純屬女性的柔弱的憂傷。不要緊,蕭乾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說,他雖然年紀大,可是器官沒毛病,說不定比我活得長。
  這一握之際,所給予的必是溫暖和一種力量。他悄悄地、知心地靠近她:大姐、我少了一個器官。你少了什么器官?我少了一個腎。少個腎算什么呀。冰心笑著安慰他,有人還少了膽呢。可是,膽并不重要啊!那倒是,冰心點頭,少了膽的那位朋友,最近給我來信說,割膽以后,膽子更大了。這不就成無膽英雄了!一起開懷地笑起來。這笑聲有如早晨的陽光濕沉。   突然蕭乾收住笑:大姐,你知道我平生最怕什么?不等回答他先就皺起了眉,做出一副發愁的樣子:我最怕的是題字——我的字寫得不好,像狗爬,可人家看我是中央文史館館長,總以為我字寫得好,總是叫我題。最近一個元帥死了,還叫我題碑……哪個元帥?想不起來了……反正,是個元帥。你題了沒有?題了——不過,我題,讓別人寫。那還叫什么題字!冰心開心地笑著打趣,別人替你寫,也算你題字?這有什么辦法啊!蕭乾依然苦著臉,我的字不好看,不好意思往人家碑上刻。只能取這么個折衷辦法,算是蕭乾題,某某書。也有人讓我寫悼文,我就沒寫。冰心好像并不同情他的苦衷,不過一般我都寫,凡我不寫的,必有原因。   蕭乾一聽,便有些發急:那我死了你寫不寫?你——大姐看著她的弟弟,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你寫不寫。   他的大姐終于心軟,以一種既溺愛又無奈的口氣說:我當然不得不寫了。   蕭乾終于瞇起眼笑了,高興得如同得了一個大獎。可是,我會死在你前面。冰心又說。不,生怕失掉這份獎,蕭乾叫起來,也許地我死在你前。我死在你前面!冰心顧不了慣有的大姐風度,固執地說。   像貪饞的孩子爭奪甜蜜的糖果,他們爭著這個死。蕭乾說過:死亡使生命對我更成為透明的了。而在他清澈的眼底。連天宇也是透明的。   也許,這便是一種超越,對生命和死亡的超越,對滾滾紅塵功名利祿的超越。回去代我親親潔若。那你就親我吧,我回去親她。   ——這是照例的告別。冰心奶奶轉過臉來朝我微笑:我這個弟弟,總是要我親他,像小時候那樣。又說:我這個弟弟,年輕時毛病可多了。現在好了,嚴肅了……不過也不算很嚴肅,還是很幽默的。   我報以微笑。   我看見蕭乾先生也在笑,似乎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在照片上還是書齋里,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在笑:清亮如童眸的眼睛,閃著既天真又頑皮的光芒;彎如月牙的唇牽動著幾分溫柔,幾分寬容,幾分洞察世事的睿智。   在這樣的微笑面前一切語言都屬多余。也許人類的微笑,便是一種永恒。
冰心與蕭乾_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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