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泛著灰蒙蒙的白。從天橋底向上望，云與天空仿佛一團漿糊，在烏灰色的顏料中熬制，卻散發著雨后煙塵熨帖而微苦的味道。悶悶的，叫人鼻頭酸脹，像是嗆著了辣椒粉。

　　一截空蕩蕩的，白紅相間的校服向我走來。兩肩上、領口處是與胸前背后泛著的白截然不同的紅。那抹紅，卻叫我想起三年來為數不多的升旗儀式上鮮紅的國旗，憶起表彰大會上閃著金粉的大紅花，念起中考動員大會上灰棗色的主席臺。

　　是了，那時灰棗也是攜了飽滿的果肉，迫不及待地要將那泛著甜滋滋的味兒的棗皮連同棗肉一股腦地塞進他人嘴中。只可惜，那一口灰棗，在一紙試卷上兩只青蛙的旅行中漸行漸遠了，我終究是沒能嘗到。

　　稠州，城南。這是我三年里無數次踏足的地方。可這一回，我卻只是站在天橋上眺望它。照理說俯視能映入眼簾的有更多。天橋下碎石子鋪成的停車場，有郁郁蔥蔥的灌木叢，一排齊肩的梧桐。一進北門便能瞧見幾棵高大的松樹,它們日復一日地屹立在這兒，迎接一屆又一屆新初一，又送走一屆又一屆初三。

　　繞過這幾棵松樹，便是由一塊塊大理石拼湊而成的校徽廣場，作為科技樓與教學樓的連接體。兩幢教學樓間，又是幾排披上橘紅色的袈裟的楓樹，往日陣陣“沙沙”的響聲仿佛還在我耳邊回蕩。廊道上還攀著幾個月前開得正好的薔薇的影子，與廊道下茉莉的余香相互交織，縈繞著風鉆入每一個無意間經過的人的鼻息。籃球場綠色柵欄上纏滿的藤蔓上，星星點點的野紅花與柿子樹相互映襯。

　　這曾經我再熟悉不過的一切，這曾經我引以為榮的一切，卻讓現在的我感到對不起這片土地對我三年的栽培。于是，我又怎么能低下頭俯視它？唯有抬起頭，望向以那灰蒙蒙的天空為背景板的，藝術樓高高的鐘頂尖，不敢走下天橋，踏進校園。

　　我從未好好地待在天橋上。靜靜地，天橋下開闊平坦的兩條馬路，一直延伸到遠遠的，綠意與廢墟沖擊的地方。過去那一片都是在歲月中搖擺的老房子，我是親眼看著它們從錯落有致到轟然坍塌的。直至今日，我也記得午休的蟬鳴聲中轟然響起的擊錘聲，是那么地突兀，那么地格格不入，散落了一地的磚瓦，活像懸崖邊一截無人搭救的枯松枝。

　　我記得班主任強勁有力的八字胡，他如一顆釘子，死死地扎在優秀教師榜上。他永遠不服輸，不認慫。為一屆屆學生操心的他，即使鬢邊生出了幾縷白發，也一定要在第一時間染得烏黑油亮，將藏在白色棉絮里的時間掩蓋，抓緊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猶且記得初一一次月考發揮失常，我趴在桌上狠狠地哭，后悔、遺憾……種種叫人意難平的心緒涌上心頭，淚也久久不能停止。他卻恍若未聞，只在一旁嘲諷，“班里某些千金大小姐可真是，平常嘛笑得花枝招展一刻不停地。吼吼，好了嘛，考一次試就哭成什么樣子！”我當時只覺得這老師嘴可真毒，實在是太欺負人了。而現在，我卻只想讓他再來說教說教我……

　　懸崖邊那一截無人搭救的枯松枝，它暫且不求能長成粗壯有力的主枝干,只求能穩穩地扎在崖壁上。而這一切，是多虧了松枝下那方剛的石塊，毫不吝嗇地給予了它向上的力。

　　我站在天橋上，受它穩穩地承托，才得以窺見我丟失的昔日的美好。“生命要有裂縫，陽光才照得進來。”我想，我要遺忘那灰蒙蒙的天，去抓住城南每一平方米的的芳香，銘記她的馥郁。捧著滿懷芳香，不負未來亭中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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